魔種在姜瑩身體裏，幾百年來相安無事，怎麽會突然發芽了？

天意低頭，看著腹中竄出的細苗，感受著強大的魔種力量——破土欲出，就以她的身體為土壤！不可逆轉，不可阻止。

“你……”

魔種迎風而生，片刻功夫就生出一片兩片枝葉，然而抖擻著精神，繼續生長，用數百年來根紮在姜瑩本體中的本能，從蜷縮的狀態舒展，奮力一掙脫。最上的芽苗，露出一張人臉。

此情此景，真是可怕極了。

也就天意、寒意兩人見多識廣，沒有被驚嚇到失控。

“娘，我來幫你！”

寒意楞著發呆之後，才回過神來，揚起自己隨身攜帶的靈器。他有些拿不定主意，靈鞭是他尾巴所化，未必能對付得了這可怕的魔種，要不用他在困魔井得到的斬魔刀？

“孩子，我的孩子！我才是你的親娘啊！”

那魔種幻化的面孔，出現一張淒楚的面容，仔細一看，就是年輕版的天意，眉眼都相似極了。

“你當我是傻瓜嗎，以為用幻術變成我娘的模樣，就能騙到我！”

“我沒有撒謊，不信你問她！”

魔種伸出一支枝葉，就指著天意。

“可笑，我娘怎麽可能……”

天意卻沒有立刻應和兒子的話，而是全神貫註的看著魔種。

“你，怎麽會觸發？”

“因為我早防著你了！二祖，你沒想到吧，我這個小棋子，不甘心被你吞噬，被你取代，早就做好了各種準備——你以為我當了這個白家家主，就沒一點手段嗎？”

“你的手段，就是入魔？”

“不！”魔種激烈的揮舞枝條，幻化的面容越來越具體。開始只有一張臉，眉眼口鼻罷了。而隨著她奮力掙紮，具顯出來的脖子、肩膀，還慢慢延伸出胸部、小腹。

不過下面就沒了，只是一根根莖，連在天意的小腹上。

這一幕說出去都無人相信。

“我怎麽會入魔呢？我此生此世，都不可能入魔的。只是我在井魔界找了很多種辦法，留下很多布局。我知道一旦我返回老家，就要面臨你的奪舍。”

“我沒有奪舍你。我……就是你。”天意解釋。

“哈哈！”魔種狂笑，“二祖，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！我一個小小的棋子，不過是你修煉千年途中的小卒子，死不足惜。”

“本來，我早就認命了，修行不利，我放棄了親人朋友，放棄了平凡人可以唾手可得的幸福，追求大道。但是，我求不到啊！那我不能連當一個凡人死掉的權利都沒有吧？”

魔種奮力掙紮著，從天意的小腹中又脫出一點，具顯出大腿了。

天意眼睛一閉，再睜開時，魔種仿佛被控制住，再也掙紮不動，她壓制太多了苦恨，冷笑連連，“憑二祖你的修為，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贏。我只是求死而已。”

“任憑魔種紮根血脈深處，你不怕魔種觸發後，真的入魔，再無回頭之路？”

“哈哈，我是什麽人，我經受過什麽！你一無所知。”魔種雖然笑著，笑容卻淒楚極了。

她轉過頭，看向寒意，“孩子，你肯定是我的孩子，我的孩子！對不起，我設局，也把你算計進來了。”

寒意楞楞的，“沒關系，你……你可以跟我說說。”

魔種仰頭，眉眼幽怨，“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，終於離開了那個世界，遠離了你！”

你，指的自然是天意。

天意無語，“我沒有惡意。我怎麽可能對我自己有惡意？”

“對，當我四歲時，第一次進入白家秘洞，看到你的面容，我就知道，你……你應該就是我存在的道理。我長大後，就會成了你。”

“但是你問過我沒有，我願不願意！”

“在我的各種猜想中，你要麽奪舍，徹底消磨毀滅我的靈魂。要麽就是吞噬，將我變成你的一部分。這樣，我也算還活著！”

“可你知道麽，我情願前一種！我情願死！”

“我為什麽要變成你的一部分？融入你？我是我，我是獨一無二的我！”

魔種激烈的吶喊。

“我生而為人，不是做誰的替身，不是當誰的梯子，更不是為了成全誰！”

天意看著魔種，不知道原來以前的她，是這麽想的。那麽迫切的脫離掙紮，仿佛看待一個仇敵。

但她怎麽就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？

“你誤會了。”

不鹹不淡的解釋，顯而易見，不能讓魔種放下心防。魔種呵呵一笑，又看向寒意，面上露出羞愧悲傷，以及一絲期盼。

“孩子，對不起，我此生最對不起的人，就是你。我是你的目前，我本應該毫無保留愛你，保護你，把你當成我一生的寶貝，永遠支持你，鼓勵你。可是我……我是個狠毒的母親！”

寒意早就呆了，喃喃道，“我，我過得還行。你別罵自己了。”

想起之前問天意，但是天意對她怎麽和父親相識，怎麽生下自己，毫無記憶，含糊其辭，他急忙道，“那你能說說我的身世嗎，我，我想知道！”

魔種點頭，“我虧欠你的太多了，給你真相，這是最起碼的。”

說著，她便詳細描述她和二祖之間的恩怨。

寒意如聽天書，他做夢也沒想到，世界上還有這種關系，同一家族，相隔千年，卻又種種千絲萬縷的關聯。

“所以……你懷疑，她會取代你。”

“是。我正好找到了傳送圖，就飛升離開了。但是我在這個世界也活不了許久了，我不想死在異界他鄉，我想回到故土，安葬在白家世世代代的祖墳中。這是我應得的！我是白家家主，我什麽都不求，難道死後埋在自家的墳地裏也不行嗎？”

寒意點頭，“這要求，最合理不過。”

魔種口氣微微放緩了，“但是我回家，有兩個顧慮，一是習慣了紫宸的生活環境，由儉入奢易，由奢入儉難，所以我在長生殿籌備了大量資源，以備不時之需。”

“原來娘對長生殿的人那麽容忍，是這個緣故。”

魔種一下子呆住了，“你剛剛叫我什麽？好孩子，你再說一聲。”

寒意趕緊閉嘴，不敢多說一個字了。

魔種嘆口氣，知道二祖強占了先機，加上外表太有迷惑性，才讓孩子認賊作母！

“第二個，我擔心二祖會奪舍，所以我特意在井魔界定下條約，此生我再踏足井魔界，就會喚醒激發魔種。但是，不能立刻爆發，不然二祖就能用強大靈力壓制，斷掉魔種的生機。所以，我的用魔魘氣包裹著魔種。二祖和魔魘界關系密切，她知道我的身體在魔魘界自由穿行，只要她一進入魔魘界，就會徹底激發魔種！”

“我提前在魔種中，留下我的一縷神魂。可以說，我這麽多年就是用自己的神魂替換了魔種的惡念魔念。我只是，借魔種的胚芽以另一種方式存活罷了。”

天意點頭，“你……很聰明。”

“我當然……”魔種好不客氣的收下讚美，“可都是被你逼的！”

說完，她又慚愧的看著寒意，“孩子，我，也利用了你。我在井魔界認識你父親的，當時，我知道他身份不同，可以為我所用，故意接近他。”

寒意屏住呼吸，“你……滿心都是利用，接近他也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？”

多少人捧著一顆真心，他父親寒澈都拒絕了，怎麽肯跟這個魔種……或許她當時的狀態不同吧。但生活在井魔界的，能有多好看的外表？寒意萬分不理解。

魔種道，“利益，足夠的利益，什麽人的心不能打動？”

“孩子，我對不起你！你的父親和我，此前根本不相識。你不是我們愛情的結晶，我生下你，只是為了布局，為了這一天，可以反手克制住二祖，奪回我身體的控制權！”

說完，她滿面是淚，“但我沒有惡意。我奪回身體，也不是想做什麽壞事，我只是想，想要一個結果，我想選自己喜歡的死亡方式死掉。我不想跟在別人的靈魂中，當無關緊要的存在。”

“你恨我可以！我這樣的母親，真是差透了，最糟糕的母親了吧！”

天意，和魔種，現在還是一體，共享著下半身。如果非要說她們是同一個人的話，那簡直是寒冰和烈火兩個極端。魔種情緒激烈，動輒充滿恨意，或者羞愧，或是哀憫，或者激昂的渴望死亡。

而天意，就算看著小腹生出魔種，也平穩不亂。

比如此刻，她定定看向魔種，眼神沒有多少變化，“一縷神魂，與魔種結合，已化作魔念！”

寒意手中的斬魔刀，落在天意手中。

魔種淩然不懼，“笑話，你說我入魔了，我就是魔了麽？我籌謀百年，就是為了這一日。且你能斬我幾回？”

手起刀落。

魔種落地。

然而天意的小腹還在源源不斷生出魔種枝丫。

天意再次揮刀。

連續揮刀三次。

魔種每一次都能繼續在天意身體裏覆生，然而天意的身體卻不可抑止的衰敗下去了。

魔種哈哈大笑，“早和你說了，我沒旁的目的，就是想死罷了。你繼續斬啊，斬到你沒有力氣，我這具身體也就徹底消亡了。那時，我就可以徹底閉眼了，再也不用擔心被你奪舍，被你吞噬……真好啊！”

寒意連忙扶住天意，“放棄吧。”

“不能。她想法這麽偏激，放任下去，必成心腹大患。”天意反思自己，“當初的我，怎麽會有這種恐怖的想法呢？竟然打算和自己同歸於盡？”

想不通，她更不明白的是，這種情況明明可以避免的，但是當初的她，對前塵舊事一無所知，是不是也被封了記憶？誰封的？該不會是她自己？

那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！

靜靜想了下，如何破局，半響之後，她道，“你打算如何怎麽對小意？”

“小意？我兒子的名字嗎？”

寒意點頭，“我，我叫寒意。”

“好好，我的好孩子！”魔種一直處在激動的心緒中，終於穩定了下來，因為她和二祖正好平衡了，誰也奈何不了誰。

“我想送你去見我的親人，你願意嗎？”

寒意一聽，很是意外，“親人？”

魔種道，“你看我現在的古怪模樣，是不是以為我是孤僻的孤家寡人？不是的，我有父親母親，還有一個弟弟，家族上面還有若幹個半死不活的老祖宗，凡人的親朋古舊就更多了。我想送你去見她們。”

“孩子，我才是你的親生母親。我現在這副鬼樣子，說什麽你都不會信的，你去見她們，就知道你娘我是什麽樣的人了。我發誓，此生做過很多無可奈何的事情，尤其是你，是我說不出口的痛，但我是愛你的。我愛你勝過愛任何一人。”

“如果或許，我想抱你，我想盡我所有，愛你。”

魔種動情不已。

寒意還沒被這麽直白的示愛呢，有點不安。

天意想了下，沖魔種道，“那就按你說的，送小意去吧。”

“你不反對？”

“孩子是無辜的，我不想把他卷入進來。”

“好。二祖，算你還有最後的人性，要是打算利用孩子逼迫我，我也早就準備好了。”

魔種籌謀如此之久，自然準備好了各種應急方案。

魔魘氣不停滾動，寒意沒有動，在他的感知中，他好像處在中心位置，而這個世界是變化的！這個世界在裹挾著他向前。

前面有一道光亮。

寒意回頭看了一眼，便放棄了在兩個娘中間選擇的必死題，輕輕一跨步，進入這個陌生的世界中。

這個世界有點怪，有點暗，是天黑了麽？風聲呼呼的吹，寒意漫無目標的到處走著，感覺不到任何生氣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他都走累了，坐在地上歇息，一邊想，兩個娘到底爭出結果了沒？要是魔種贏了，那他該如何？

“她是魔體，但我也是啊。不去看詭異的外貌，其實她對我的心應該是真的。哎，這個局面，比我從前想的最糟糕的還糟糕……我的親娘啊！”

“你是誰？”

寒意一回頭，就見一個黑影。

這個黑影慢慢放大，似有攻擊之意。

寒意趕緊按照魔種告訴他的，自我介紹，“我是姜瑩的兒子！”

黑影頓時頓住了，“什麽，你說誰？姜瑩？我孫女的兒子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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